鸟瞰紫阳楼 何华挺摄
中国发展网讯 南宋乾淳年间,朱熹、吕祖谦、陆九渊等南宋理学家们在浙闽赣间穿梭往来、论学问道,隐约闪现出一条连贯千里的“南宋理学之路”。淳熙二年(1175)春夏之交,吕祖谦入闽访朱熹,过三衢,游五夫里,合编理学巨著《近思录》,主持“鹅湖之会”……
这条理学路,赋予山峦水色新的生命,熠熠生光,弥久不衰,成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一笔丰富可观的遗产。
这趟载入中国思想史的风雨行程,有《入闽录》为记。800多年后,我们读吕祖谦《入闽录》,重走这条“南宋理学之路”。追寻先贤踪迹,探访浙学渊源,体察理学体系构建中浙学的贡献。
福建五夫,仙洲山风光旖旎,昼寒亭幽然伫立,潭溪水声叮咚。
潭溪之侧,巨大的朱熹雕像,手抚长须,含笑而立,一如800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他在此等候远道而来的挚友。淳熙二年(1175),婺学领袖吕祖谦从浙江金华出发,过清溪渡口,经仙霞古道,翻越拱辰山,再沿潭溪而下,一路风尘仆仆,迤逦而来。在潭溪与籍溪交汇的入口,吕祖谦终于见到了久别的朋友。
五夫之会,两位先贤的友情再一次在交游中升华,学术思想在交流中碰撞。
“四月初一日……至五夫。访朱元晦,馆于书室。是日晴。”捧读吕祖谦的《入闽录》,我们来到武夷山下的五夫里。
五夫里,位于闽浙赣三省交界的武夷山东南。这里物产丰饶,群贤荟萃,自古有“邹鲁渊源”之美称,到了宋代更是达到鼎盛时期。
在朱熹故居紫阳楼前,半亩方塘波光粼粼、清可见底,跨过古朴的大门,“理学正宗”的牌匾赫然在目。
这里是朱熹的故居,他在此度过了数十个春秋。绍兴十三年(1143)暮春,朱熹父亲朱松病逝,临终前将家事托付给五夫里的好友刘子羽。刘子羽不负好友重托,在潭溪岸边修建了五间瓦房,并置半亩池塘、一块菜地以供好友遗孤居住。年仅14岁的朱熹奉母祝夫人,携妹朱心来到此间。为不忘故乡徽州婺源紫阳山,他将居所取名“紫阳楼”,将厅堂左室命名“韦斋”,取怀念其父朱松之意,右室为“晦堂”。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吕祖谦裹着一身明亮的光影从潭溪的潋滟水光中走来,朱熹十分高兴,热情地在紫阳楼为他接风洗尘。摇曳的烛光下,两位好友把酒言欢,执手互道契阔,往事历历涌上心头。
对于福建,吕祖谦无疑是有深厚感情的。少年时,他随父在闽,19岁时因缘际会认识了朱熹。从此,二人书信不断,互相警励,结为终身挚友,成为一对相爱相杀的“理学CP”。
昏黄的烛光中,两位老友聊起了家世羁縻。吕祖谦的家庭生活非常不幸。短短几年间,他父母相继离世,两任妻子先他而去,儿子也不幸夭折。乾道八年(1172),闻吕祖谦父亲病故,朱熹前后作三书吊问,其一云:“熹贫寠之甚,不能致一奠之礼,又以地远,不得伏哭柩前,楚怆之怀,无以自见,奈何!” 对好友的多次致书吊问,吕祖谦一直心存感激。
他们聊到了朱熹的长子朱塾。朱塾幼时聪颖,长大后,按他父亲的话说“懒惰之甚”。为此,朱熹把朱塾送到吕祖谦门下学习,并叮嘱他“事师如事父,凡事咨而后行。”吕祖谦对朱塾的要求十分严格,并量身为其“立定课程”,感慨道:“两年来,朱塾在金华勤学苦读,学业进步很大。”
在五夫里,朱熹为吕祖谦引见了刘充甫、刘平甫、范暄等当地名士,并带着吕祖谦逛刘氏庄园,看潭溪水色,览屏山风光。
当年朱熹老师刘子翚建的橘林、桂岩、宴坐岩、醒心泉、酴醾洞等景点缀着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又正晴川历历,芳草萋萋,吕祖谦饱览后说:“报本堂最壮观秀丽。”他们还登上仙洲山游览密庵,又前往朱熹建造的昼寒亭。黄昏时分,同游者都回返归家,朱熹对吕祖谦说:“我们不妨宿于密庵,枕水听泉,连床论道。”吕祖谦欣然点头。
月光下,水声中,两位老友就着烛光,谈起北宋诸贤,谈起道学艰难,谈起他们共同的老师胡宪。
朱熹与吕祖谦有着“同门之情”。胡宪居崇安籍溪时,不忘好友朱松所托,把毕生所学传授给朱熹,对朱熹的学术生涯影响巨大。后来,吕祖谦师从于汪应辰、胡宪,胡宪为人淡薄、处事温润,他的个人修养,对吕祖谦起了很大的影响。
吕祖谦与朱熹,不仅是生活中的挚友,更是学术上的道友。清代学者黄宗羲说:“朱子生平相切磋得力者,东莱、象山、南轩数人而已”。在现存《晦庵集》中,《答吕伯恭》书信有百余封,在《东莱集》中,《与朱侍讲》也有六十余封。吕祖谦提出的一些真知灼见,极大地促进了他理学体系的日臻成熟与完善。
“乾、淳之间的学术交流,以朱、吕最为频繁。双方书信相通、心灵相通,学术争吵与私人友谊完全统一于道学救世的宏大追求中。两人长达十九年的学术交流,极大地推动了南宋学术的兴盛繁荣。”武夷山市朱子文化研究员杨林川说。
乘兴而归,两人意犹未尽。回到书室后,吕祖谦兴致勃勃地拿出北宋陕西蓝田儒家士大夫吕大防、吕大钧、吕大临、吕大忠兄弟四人制定的《吕氏乡约》和《蓝田吕氏乡仪》,共同探讨印证。这一场景也被记录到《吕祖谦年谱》:“十三日,与朱熹同考《吕氏乡约》《蓝田吕氏乡仪》。”
伴着淅沥沥的小雨,漫步于兴贤古街,穿过镌刻着“崇东首善”“五夫荟萃”等名人手书的石坊门,走进紫阳坊凤凰弄,我们来到了朱子社仓。
“这里原名五夫社仓,朱熹改革了当时朝廷只在州县级以上设置社仓的制度,开赈灾救贫之先河,被誉为‘先儒经济盛迹’。”当地朱子学院研究中心研究员姜立煌介绍,“后人为纪念朱熹以民为本的惠政之德,遂改名为‘朱子社仓’。”
乾道三年 (1167)春夏之交,闽北大涝,继而大旱,粮食欠收。次年青黄不接时,年成荒馑,饥民骚动。崇安知县诸葛延瑞邀请朱熹会同乡里耆老共商救灾事宜。朱熹力劝里中豪富,发家中存粟,以平价赈济灾民,并上书建宁府,申请“仿古法,建社仓以储之”。朱熹的惠民建议得到官府支持,乾道七年八月,五夫社仓建成,百姓拥护,全国争相效仿。朝廷还将朱熹恳请施行的《社仓事目》以《社仓法》颁诏行于诸府州县。
吕祖谦参观社仓时,见朱熹题在米仓壁上的诗“度量无私本至公,寸心贪得意何穷。若教老子庄周见,剖斗除衡付一空”,深为叹服。喟然叹曰:“此周官委积之法,隋唐义廪之制也。然子之谷取之有司,而诸公之贤不易遭也。吾将归而属诸乡人士友,相与纠合而经营之,使闾里有赈恤之储,而公家无龠合之费,不又愈乎!”
朱熹与吕祖谦,除了在学术上互相砥砺,他们还同怀匡扶社稷之心,共抱济世安民之志。
吕祖谦并非不问世事的书生,他体恤民情,有着一腔热血与政治抱负。他曾多次力劝朱熹任职,多从国家利益考虑。他在任上时,不管是京都的秘书省秘书郎、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等职,都想着如何进尽忠言,打动君心。他敢说他人不敢之事,坚信要以身作则、明理躬行。他还修订完善了《吕氏官箴》,认为“清、慎、勤”是“所以持身矣”的为官之本,为后世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
中国古代思想史研究专家刘玉民教授认为,吕祖谦入闽,使道学交流热潮从闽学与湘学交流开始转向到闽学与婺学、陆学、浙东学之交流,可称之为“南宋道学东移”,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山中清风微微起,多少传奇烟雨中。吕祖谦携着“浙学”的灯火,在五夫里停留、驻足,山水迢迢又一程。
紫阳楼旁半亩方塘云影徘徊,这方源头活水见证了吕祖谦和朱熹的深情厚谊;曾经双贤携游的密庵,虽然如今已渺不可考,但可以想象他们枕水听泉、连床问道的浪漫风采;古韵悠然的兴贤古街,仿佛能看见吕祖谦和朱熹携手同行的背影。
君子之交淡如水,学术之论合处同。吕祖谦和朱熹的友谊令人羡艳,学术交流的深度和广度让人动容,以民为本的情怀直抵人心。他们那份跨越时空的学术激情,如高山不语、静水流深,似霁月光风、沧笙踏歌。(胡清波、任广明)
朱子社仓 于崇高摄
朱子社仓 何华挺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