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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薯地、盘龙谷、泥鳅店:陈加斌短散文三则

2020-10-28 12:28     中国经济导报-中国发展网

永康市大陈村百年老屋燕子窝。陈加斌摄

浙江省永康市大陈村百年老屋燕子窝。陈加斌摄

母亲的那片番薯地

初夏的雨有点急,一反春雨的绵长。有点象武汉的男将女将。从伢到将,脾气见长,火热的天总会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夏雨。

不过,七山一水两分田的故乡,夏雨是母亲眼中的惊喜。因为,历山脚下那片番薯地,表土如粉,就像我饥渴的童年,挖孔心思,想去挖一个生番薯冲饥解渴。那种贫穷年代的少年“馋”,是一种生存的原始冲动,也是母亲感觉对子女的一份亏欠。

雨中飘荡的回忆,是母亲的那片番薯地。

一场夏雨,母亲的番薯地又绿了一片,地瓜又长了一圈。

番薯是山区农民的主要口粮,维系一家人的生计。冬天,煮熟的番薯在火笼铁丝网或者铜火铳上烤一下,夹点菜生(咸菜),就是母亲的午餐和晚饭了。即使到了晚年,母亲也不喜欢吃苹果。咬几口生番薯,是她老人家最得意的事情。她常说,苹果那么贵,你们不用买了;苹果棉絮一样软,不如番薯脆甜。家里种的是最好的。望着古稀之年母亲的那口好牙齿,我似乎明白,勤俭一生的母亲,是属于她的那片番薯地的。那是她汗水浇灌的花园。

番薯俗称“旱地王”。生产队队长翻过蝙蝠岭到邻县缙云箬溪买回来番薯籽,小麦开始金黄的时候种下去,长出藤叶进行分剪插种。母亲是赶集买番薯藤的,戴着斗笠穿着簑衣趁着下雨,去地塔插种。一般是分两截头朝上,泥土不能太深。雨中弯腰的母亲,一个高大的“薯娘”,深深扎根少年的心中。

最早长出番薯的是邻居的那块番薯籽地。最早吃到番薯的是邻居楼梯上的孩子。望着我和妹妹的馋样,母亲说,不要希望别人施舍,要靠自己劳动所得。母亲的的话让我明白,别人地里永远长不出自家的善薯。我把母亲的话咽进我的口水里,记在我一生的奋斗中。

我同番薯总是隔一个秋季。不到见霜,母亲是不会提前开挖的。她总说,长大才甜,长足才不浪费。当我从生产队番薯田里,捡回一些碎的小的番薯的时候,母亲说,不能烂在田里,栏里的猪还等着吃后长膘,过年前够到重量才可以杀。母亲念的这番“番薯经”,给我上了第一堂人生课。

冬日,母亲在挖完番薯的地里又种上了小麦。大雪覆盖的时候,那片白茫茫仿佛是母亲的“留白”。晒在院子里的番薯丝番薯粉和竹竿上的九头芥(雪里红)咸菜,还有番薯干番薯粉条,是我童年最丰盛的记忆,是小山村最美的一道风景,是勤劳母亲一年的劳动成果。

夏雨中母亲的那片番薯地还是那么郁郁葱葱,只不过母亲的“口粮”,如今已成为“粗粮”。英国留学回来的儿子吃到妈妈煮的红薯时说,今天家里真爽。我不禁愕然。赶紧写一篇“母亲的那片番薯地”呈上。那是我的星空,我的根在那片土地上。

夏雨是头顶上浇到心里的。

我的心里永远驻着一一母亲的那片番薯地。


我的盘龙谷

秋雨是落在地上树叶上的。

因为秋风无情,秋雨选择了柔软的着陆方式。落叶接受打击,接受分离,接受容纳,甘为铺垫。

所以,秋雨,尤其是秋雨之夜,又触动了我内心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我仿佛也是秋天的那张落叶,窄黄还绿。

我想起了我的盘龙谷。

那时盘龙谷叫石墩头。小山坡顶上有三间黄泥土房,这是村副业队队部。割资本主义尾巴割得差不多的年代。小山村穷得实在穷不下去的时候,村里悄悄在偏僻的山谷办一个副业场,抽出生产队里一些年龄偏大又还是十分工分的老汉,到石墩头山坡上开荒种大豆种玉米。

而我的祖母因为常年给乡邻针灸,性格直率,待人真诚,做事干练,被派去烧饭养猪。

祖母在石墩头副业队一去就呆了好多年。小姑爬了一个小时山路去看祖母时,常常掉眼泪。当年祖母年已七旬,可身体硬朗,走路带风,说话挟火,一脸坚强。

石墩头副业队三间简易泥土房周围有许多坟墓,火热的夏夜常有“鬼火”出现,偌大空旷的山谷一到夜晚,只有老祖母一个人居住,副业队的人,太阳上山来,太阳下山收工回村里住。

那时石墩头非常原生态,野猪很多,甚至偶尔还会听到狼嚎叫。

艰难岁月,贫穷日子,祖母选择了坚强!坚持!坚守!

我刚懂事的时候,曾在那泥墙屋住过几天。那是我一些中最难忘的日子,也是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分。

因为赤脚走山路,稚嫩的脚底生“碎夹”(一层硬硬的僵肉),步履维艰,祖母就留我在身边住几天了。

春天的石墩头雨水特别充沛。副业队屋下面的三联水库水满到路边,我拿着竹编篮,篮底放一些饭粒,拴一根绳子,跑到水库边捞小鱼小虾了。慢慢把竹篮放水中,几分钟后拉起竹篮,篮底铺满活蹦乱跳的小虾了。一路小跑回山坡,祖母铁锅里一煮,一大碗长长须红亮红亮的虾摆在了长方桌子上了。那时我还惊诧怎么一煮虾就变红了,因为是第一次看到虾,第一次吃到虾。

祖母烧菜很好吃,副业队的人都夸她。一穷二白的年代,祖母的鸡子索面,从来都是3个鸡蛋的,即使家中只有2个鸡蛋也要向邻居再借1个,而她自己一生不吃鱼不吃鸡蛋,缺食油的年代,每月还坚持三天吃素。

妹妹小时候常跑祖母屋里吃饭,说祖母的请明稞比母亲的好吃,其实祖母屋里的是早上母亲送过去的。

石墩头的绿芽茶在大铁锅里手一炒,大碗一泡,用的是副业队北面池塘上方路边一口山井的泉水,特别香,汤色特别亮。如今龙井龙顶银针,好茶到处有,可我从来没有尝到过石墩头祖母茶那样的清香。副业队阿公们四尺凳上一坐,大碗茶一喝,那份神气,与天俱来。

石墩头的杜鹃花是甜的。祖母一生行善,嫉恶如仇,不畏权贵。1978年中考,我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被半推荐半考试的制度进五七高中。祖母闻讯大怒,踩着小脚(旧社会时裏小脚的),赶到10里开外的公社去责问教育干事,是考父母还是考子女,我长孙第一名,为什么进不了石柱高中?

恢复高考制度第二年,大队干部的子女还在“推荐”中优先上完全中学。可以告慰祖母的是,我虽然上不了石柱高中,四年后我作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分配到石柱高中当教师了。

盘龙谷的牡丹园花开富贵,就在原副业队屋南坡上,每年清明节扫墓都经过,可我一次也不进去观赏。祖母88岁无疾而终,牡丹园坡上松毛地上的野磨菇是祖母踩着小脚一个一个捡来烧给我吃,那是我一生中最好吃的“安仁毛芋”。牡丹的富贵不属于我,当年祖母眼中也没有牡丹园。

我的盘龙谷里还是石墩头副业队的那盏煤油灯!那微弱的光,那么温暖,那么久远!那煤油的气味,那么亲切,那么喷香!

我陪祖母山上住的日子曾经很害怕,祖母告诉我,山上住着老神仙,做好人,老神仙会保护我们。

34年过去了,我终于明白,祖母就是那老神仙!


应店街泥鳅店

我又一次来到应店街。泥鳅店依然车水马龙顾客盈门。

红烧泥鳅红烧猪蹄西施豆腐还有白切鸡,又一次勾起我的食欲与回忆。

坐落在103省道的这家农家小店已开了整整四十多年。永康两代出门人杭州来回都在这里用餐。店主人的儿子应绍瑞今年67岁,算盘上贴着微信、支付宝的二维码,服务员穿棱忙,厨房热火朝天。今天5人餐费260块。

我们是上午10点从杭州孔庙出发,下高速进乡道再到省道绕了一大圈。老应听得懂永康话,他说与永康市芝英镇应氏同祖宗,脸上露出难得的一丝笑容。我问他母亲近况,老应说母亲已过背好多年了。我唏嘘不已,当年老应母亲每次都把饭桶中央的‘饭心’盛给我吃。

四十年的菜肴不变,四十年的情感依然。老应从不主动打招呼,却天天顾客盈门。虽然没有做大却细水长流。老应说我就做好自已的事,东西好味道好。老应面无表情的脸背后,我想起了孔子的‘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的警世之言。

食者,性也。老应的身上,我看到了孔庙的身影。这些年,食品安全事件不断发生,监管部门发出史上最严监管令,可还有不法分子以身试法。这不是法制的缺失,而是道德的沦丧。

逝者如逝夫。时间也许会冲淡记忆,时光却会唤回良知。应店街迎宾饭店的坚持淡定是民以食为天的文化自信,是千百年孔子悲悯哲学造就中国农民卑微后的伟大。

孔庙的悲悯哲学,在这间小小的路边店实践。

我想我还会再来光顾这间“良心店”。不仅仅这里还是西施的故乡。

(作者:陈加斌)

【责编:倪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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